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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希望全家在南京一切都好。微信转发南大用大数给学生分配宿舍的事，颇想议论一番。谢谢你懂我对南大满腔的感情，特地发消息给我。但说实话，对这个新闻觉得挺失望的。南大这些年都挺让人失望，就像九斤老太说的，一代不如一代，一些重点学科没保住被撤，优秀的老师留不住，要我说，南大的堕落还没有见底，以后要回升也难，真是令人扼腕。

和你提过，这两年我们基金会和微软、红杉资本分别做了人工智能课题。和微软的课题是关于人工智能的社会伦理，和红杉的课题是关于人工智能与未来劳动力市场，明天课题报告会发布，这几个课题我都参与了。做课题的时候特别留心了国内高校相关研究的状况，南大计算机学院在同行中可是乏善可陈，当年可不是这样。年初听闻成立了人工智能学院，打心眼里高兴。但愿这个分配寝室不会是计算机学院或者人工智能学院引以为豪的应用，可是看新闻的架势，还当作一个美事在宣传呢。

深度学习是人工智能神经网络算法方向的重要突破，关键是引入了统计方法。这个方法使人工智能在处理很多问题上找到了出路，毕竟这个世界还是遵循大数定律的。在一些具有确定性的事实上，譬如图像识别，语音识别，只要学习的数据足够多，就可以生成稳定和确定的结果。人脑的计算能力和数据处理能力有限，计算机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个，所以很多问题总可以找到确定的解答。在电子商务网站上，基于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商品推荐没有问题。根据消费者的习惯，你买了这样东西，大概率还会要另一样东西，对商家和消费者都是双赢。如果是买了大彩电，系统可能会判定你可能搬了新家，因此你可能还需要新的沙发，冰箱和床垫什么的。你买了尿不湿，那可能还会买湿纸巾和玩具什么的。推荐了但你不买，也不会有什么根本性的问题。

但是在处理社会性问题上，特别是人的心理和行为上，计算机程序带来的这种确定性会带来致命的风险。人在社会交往中的行为是或然的，尽管有百分之七十甚至九十表现出一种惯性，但是还存在百分之十甚至百分之三十的其他选择。这种或然性提供了新的空间，因为这种或然性，你会结识新的朋友，了解到新的观点和信息，理解其他人的观念和偏好，体验不同的生活方式，每一个人也因此过得更加丰富、完满和平衡。如果依靠计算机程序去选择，至少在目前，特定的人只会有特定的选择，换言之，在决策中或然性被消除，只剩下必然性。这意味着，人将生活在一个重复自己经验和观念的世界。在生物学上，有著名的杂交优势，以及近亲繁殖的劣势，在观念和知识体系中，其实也是如此。

我们已然能够在社交媒体中发现这种看似“理性”的计算程序的危险。在Facebook和Twitter上，只要你发过评论和观点，马上会有近似的推荐，多是和你观点相近的人。在国内社交媒体中，也是一样。表面上，互联网的普及，让人前所未有的连结在一起，有了更广泛的信息和知识来源。但是，由于计算机程序的“理性”和对不确定性的消除，人的认知选择集也被压缩了。由于人性的缺陷，我们总贪恋一种集体的安全，一旦我们听任这种选择，就会陷入一个陷阱，我们将不断地自我强化，然后社会整体走向分裂和疏离，最后我们每个人都变得更加狭隘，而不是更加包容，错失了发展自我的机会。我在和微软报告中特别提出来这个风险。

在学生宿舍的分配上，问题是同样的。一个孩子在一个共同偏好组成的宿舍中，会不断强化自己的观念和行为。他将失去了观察和考虑不同生活方式和观念的同学的机会，至少这样的机会将大幅度地减少，他自己行为中的缺陷则会被合理化和放大，得不到修正自己的机会。在建立自己行为模式的青年时期，后果是危险的，比现在宿舍里因为不同习惯和偏好造成的矛盾要大得多。

啰啰嗦嗦说了这些，不仅是对人工智能和大数据被误用，更是对南大这些年下行的焦虑。南大是我第一眼看到就想来读书的地方，在这里渡过了人生最重要的四年，很多感念和记忆。还是爱之深，痛之切。这些年学校的荒唐事不少，但愿不要再因为荒唐上新闻头条了。

这边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晚安，或者南京午安。

2018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