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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美国朋友的邀请,今天带大树一起去逛了奥本山公墓。朋友老家是威斯康辛的,在这里开了家公司,妻子老家是密歇根,现在一个附近的幼儿园当老师,两口子现在剑桥定居差不多有十年了。因为孩子的关系,两个父亲每天都会碰头,总要聊上二十分钟,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从天气,到两国文化,再到中美政治,算得上无所不谈。

中国人想起墓园,总有几分发怵。但在国外,至少是英美,墓园少有恐怖的气息,在墓碑从中行走,反而无比坦然。哈佛广场附近就有个不小的墓园,以前在牛津的市中心也有。生和死本来就不应该隔得那么远,对吧。孔夫子忌谈怪力乱神,说“未知生,焉知死”。我想这话或许应该反过来说,“未知死,焉知生”。经济学里有个说法,叫做软约束,很多企业做不好,就是因为约束不是硬的,做得再烂总有人救,所以就一直烂下去。反之,知道死了就没有机会,总会更珍惜当下一些。企业经营如此,个人生活也是一样。短短七八十年,那还要凭运气才有,都为琐事烦恼,忽略了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到死了岂不悔哉。人要提醒自己珍惜光影,应该到墓园里多走走。

尽管有朋友的推荐,心里多少有点预期,但到这里还是被震惊了。剑桥,或者美国东北秋色,本来就是出名的好。但如果要赏秋,奥本山公墓绝对是最佳去处之一。登上墓园高处的圆塔,瞭望四周,城镇第次散落在绿原上;蓝色的查尔斯河如丝带般迤逦穿过平原和市镇;灰白的云朵似慵懒的羊群般移动;掩映在日光云影中的丘陵,不高不低,恰恰好地围着目光所及的一切,让视界显得无比的饱满。而在这一切的明丽透亮中,最让人心醉的是五颜六色的秋林,绿的,黄的,红的,紫的,中间又有千百种变色,汇成了色彩的交响曲,最高明的画家也调不出这样的颜色和协和,真是难以言语形容。

除了醉人的秋色,一个额外的收获就是欣赏各有特色的墓碑、雕塑和文字。后来才知道,这个墓园是美国第一个花园式墓园,建成到现在差不多快两百年了,园林设计承袭了英伦的传统,又有北美的大放和开阔,许多名门望族选择百年后栖身此地。在林荫道上走,看看各家各姓碑从的数量,看看碑文上逝去人们的生卒年份,想象他们活着的时代和经历,感慨万千。有一家墓碑前有一只狗的雕塑,它在世上过了5-6年,最后还是回到主人的身边,忽然想起了忠犬八公。在老家,家养的狗故去,主人要给它穿上衣服带上帽子埋了,期待它转世能做人。其实做人也不都好,宁为太平犬,莫做乱离人,对吧。还有一家印象深刻,是个大家族,在1900前后每两三年就走一个人,前后五六人,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活着的亲人又是如何承受这一切。

忽然想起一个久远的家族故事。族里曾经有一支特别兴旺,有十三个壮年男丁,都是枪棒好手,人称十三短棍。因为同支,住在一个道地(四方围起来的七八户人家,共祭一个近祖),心气比较齐,在乡里就有些霸道,即便为非作歹,别人也是敢怒不敢言。有一次,其中的几个兄弟在山上掳了一只小奶虎。夜里母老虎寻来了,他们就在楼上掐小老虎取乐,母老虎在楼下干着急嚎叫。有恶作剧的把一只秤砣用煤油灯烧红了,从楼上扔将下去,母老虎一口接了烫伤了喉咙,后来哀嚎归山死了。然后就在一年里,这十三个壮汉先后因为各种原因殒命,只剩一羸弱男丁,后来几代都是单传,大家都说是报应。不管真假,这是传统乡村信奉并赖以维系的观念秩序。数代后,这一支的后人有一次偶然翻了族谱,看到象征代际传递的十三根红线在一年里断了,怔了半晌,回家后就精神失常了。小时候从大人嘴里听来的故事,埋在记忆中很久了,这个时候比浮现出来,不胜唏嘘。

十一点左右到的墓园,出来差不多一点半了。一路走来,不论是美景,还是死生,心情无法平复。小孩子倒不必顾这些,难得好天气,大树到了新地方,雀跃得很,只顾自己欢腾,捡了许多红叶,要做书签。谢绝了朋友一家的约饭,回家了。

草草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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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建拖

俞建拖

35篇文章 3年前更新

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副秘书长。2009年加入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曾先后担任约翰·霍普金斯南京中心项目研究员(2001-2005)、南京大学长江三角洲经济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项目研究员(2004-2005),北京大学经济与人类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主任助理(2005-2007),以及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驻华代表处项目顾问(2007-2008),并于2008年受邀为牛津大学贫困与人类发展研究中心访问学者。主要的研究领域包括农村金融市场、人类发展的理论与实践、贫困与不平等、公共财政政策。财新网“改革散论”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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