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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兄,

劳烦问起河畔来信。31日在芝加哥接上妻小,趁孩子有人看,在芝加哥和华盛顿作了四场访谈,又另外见了二三拨朋友,收获颇丰。只是途中重感冒,又没有药吃,顶着日头涕水淋漓赴约,难受不说,实在是尴尬非常。好在今天几乎痊愈,挈妇将雏回到剑桥,终于安顿下来,也可以将信续上了。

在这边的研究题目本是一带一路,结果半路临时拐到中美关系上。观察和研究国际发展合作多年,一带一路倡议确实是中国当下能提出的对未来国际秩序最具建设性的构想,历史上有渊源,地缘上便利,内外比较优势具备,机制松散灵活进退自如,包含了诸多新的可能性。但要从可能变成现实,需要内外的条件,也需要操盘的能力。中美关系就是一带一路外部影响变量之一,不仅影响外部条件,也会影响内部的条件和政策选择,所以颇多留意。

两周前无意中看到美国新的国安战略报告。本来看得也不甚仔细,扫了一眼头尾,结尾处提到了现实主义。大学时候在图书馆借过很多书,记住的没几本,其中就有摩根索的那本《国家间的政治》,算是国际关系现实主义的奠基之作。觉得这个词出现不寻常。好奇翻了往年的报告,这个词曾在苏联解体前老布什的报告中出现过,在里根的报告中出现过,之后近三十年都没有再用过这个词。和国内的师长做了讨论,觉得有提醒的必要,合作撰了一篇文章,这几日大概会发出来。

很讶异国内做对外战略和外交关系研究的人没有注意到“现实主义”这个词,也许是注意了但是我们没有看到。至少在公共讨论中,人们都更关注哪些具象的词汇。泛谈意识形态但并不真把意识形态当回事,以为别人也不信意识形态;研究历史不去考察历史的隐喻,以及这种隐喻及其对塑造思维的影响,似乎是常见的通病。

我们分析后认为,中美的碰撞就要比现在很多人认为的要严峻得多,这不会限于商业利益或是意识形态的争执。美国对华的战略方针,实际上在去年底就定型了,而不是很多人认为的还在摇摆中。新的战略大概率是政治上的保守主义和外交上的进攻性现实主义的结合。从过去美国外交战略更替的周期看,新对华战略的基本方针就是遏制。遏制是凯南发明的,去年碰巧看了凯南从十几岁至九十几岁的日记,所以也不陌生。遏制更多不是来硬的,尽管也不排除硬手段,而是老藤缠树一般让你困顿枯萎失却活力,自己崩溃。国内对中美关系转型的性质和意涵可能认识不足,这也是我们想提醒的。

我们更想提醒的是,中国要认真踏实把自己的发展做好,这是应对根本。中国和苏联不一样,不是要关起门来另搞一套,也不是要拉拢周边搞卫星国另建立一个全球范围的对抗性和替代性体系,中国能有今天,也正是融入世界并积极的、建设性的互动的结果。个人认为,中国无心也无能力这么做。我更倾向于从长程现代化的角度看中国今天的问题,这是漫长艰难的过程,今天出现的很多问题,不论是政治、社会还是经济层面,从历史看和国际比较看,都不陌生。中国还有很多改进的空间,实实在在地推动改革,这片土地上的人是配得上更好的未来的。前提是我们不要在压力下,特别是在无准备的情形下,进退失据犯错误。我们历史上犯过很多错误,错失了很多机遇,太多的人遭受了不必要的磨难,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来一遭,后果将不可估量。真要到这一步,大概没几个人能够幸免。但要是把自己的发展做好了,不要自缚手脚,我相信会有新格局的,也许都要不了几年。

中美关系的宿命可以不是争霸和战争,前提也是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评估一下,当今世界的各个国家中,哪个国家对中国的现代化影响最为深远,美国至少也是最重要的国家。在国际关系中,美国是双面的,一面是强道德诉求和价值导向的,一面是功利的和霸权性的,每一面对中国来说都是异常复杂的。我们大概不能选择美国哪一面朝向我们,但我们可以选择做什么样的自己,让美国转身。

中国真正成为一个全球性国家,其实还是二战后的事,最多是1840以后的事。汉汤宋元明清,我们或许对其他国家有些影响,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有全球性影响的国家。在国际舞台上,我们像个笨嘴笨舌的鲁莽的小青年。回头看四十年,甚至是七十年,要论成就,中国是成功的。但是我们没有真正对别人说明白,中国成功的地方在哪里,不怎么成功甚至失败的在哪里,我们到底是要成为什么样的国家。有些话说了,但是没有外人听得懂,更别说信,甚至自己人也听不懂,这是很多误会和误解的根源。思来想去,觉得现代化是一个中国和外部世界能共同理解和接受的框架,这些年一直为这个题目在准备,但是能抽身的时间太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腾出手来。如果在哈佛访问这半年,多少有个提纲,我也知足了。

晚安!

2018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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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建拖

俞建拖

35篇文章 3年前更新

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副秘书长。2009年加入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曾先后担任约翰·霍普金斯南京中心项目研究员(2001-2005)、南京大学长江三角洲经济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项目研究员(2004-2005),北京大学经济与人类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主任助理(2005-2007),以及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驻华代表处项目顾问(2007-2008),并于2008年受邀为牛津大学贫困与人类发展研究中心访问学者。主要的研究领域包括农村金融市场、人类发展的理论与实践、贫困与不平等、公共财政政策。财新网“改革散论”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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